《青島東路三號:我的百年之憶及台灣的荒謬年代》:白色恐怖受難者的記憶歷史

讀者:葉學舫

青島東路三號:我的百年之憶及台灣的荒謬年代

這是一本白色恐怖受難者的記憶歷史。作者顏世鴻先生因為加入共產黨被逮捕至保密局北所、青島東路的軍法處,後囚禁於綠島和小琉球共十三餘年。顏君強記獄中事件,於獲釋後用兩天的時間抄寫出來,完成《霜降》一書,以此為獄友立傳。此書即是《霜降》第三次改寫而成。

國民黨敗於共產黨後播遷來台。為了鞏固時局、剷除異己,國民黨發佈戒嚴令。國民黨政府接收台灣以降,包含外省人在內的社會各階層人士因不滿其種種惡行,或發議論、或辦報、或參加共黨活動,在明處或暗處反抗政府。國民黨視這些人為眼中釘肉中刺,遂依《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》大肆逮捕。這些政治犯,部份雖確實預謀武裝反抗,多數人往往只是辦報、結社或是共黨組織成員,更有許多人是被構陷入罪。他們被補之後經過簡陋的審判,其刑期卻大多是動輒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乃至死刑。在可以自由結社、議論的今天,這些刑責重得難以承受,多少正值人生精華的壯年,就這樣早夭,或在獄中磋跎殆盡。面對與罪行極不符比例的重罪,能倖存已屬不易,換作是我,大概也只能哀嘆生不逢時,若能倖免於這場浩劫,怕還要像張大春先生描述自己家族平安度過白色恐怖時的心情,拍拍胸口安慰自己一聲:「好險!」

無人記得的事件,再壯烈也終歸虛無;無人憑弔的紀念碑,再雄偉都將成斷壁殘垣。顏君任重而道遠,深入地獄,把所見所聞一一記在腦海,五千個日子中反覆記誦,把這段黑暗歷史最細微的質地化為文字供後人流傳,並且親赴綠島和馬場町悼念故人。我幾乎可以體會到,在轉移安坑時,確定可免於一死時,其不安和罪惡感,和對生存的強烈盼望交雜在一起的那種複雜的心情。不能生,是因為戰友為共同目標的犧牲,不能死,則是要為烈士立傳於史冊,生死之間的猶豫,使顏君自嘲不是文天祥、譚嗣同那塊料子,但在筆者眼中,警醒當世與流傳後人同樣令人肅然起敬。

如今的綠島,已從關滿政治犯的監獄轉變為一處度假勝地,遊客在此從事各種水上活動、溫泉、夜遊,也會走人權園區、尋訪監獄,但政治犯的那段苦悶的記憶、面對漫漫刑期的絕望,大多已很難體會了。讀此書前,白色恐怖對我而言,與其說是一段歷史,不如說是一個符號。符號作為一個對談間的識別標記,或是作為一個概念的集合是很方便的,不過其概括的特性,背後的盤根錯節很容易就被忽視。讀此書後,白色恐怖這個符號於我才算真正有了意義,雖然那些大事小事,放到今天來看都已經微不足道,知道或不知道所有的枝微末節,也對未來無甚幫助,但賦予符號意義後,我的生命才能真正跟故事中的地點產生連結,跟歷史裡的事件與現在關聯起來。賦與意義這種工作之於我大概是一種徒勞,卻又是必須做的事情吧。

筆者寫作此文時,正好在台東度假。來台東搭的是普悠瑪號,慚愧的是,一直到乘車當下,我才知道普悠瑪的意思,而且也僅止於名詞解釋。這符號所背負的,那些原住民受到的種種政經文化的侵略,都是我還不曾涉足的。歷史的層次和文化的肌理,從來不是像表面看來的那樣簡單和平易近人,那些或醒目的、或簡化的故事,只要稍一探索,就會發現其中充滿許許多多光怪陸離,它們使人悲傷,或令人無奈,它們一點也不有趣,但它們是我們的過去,是我與時間和空間產生連結的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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